凝眸雅苑

跟痛苦的回憶說再見　第十章

小雨日間一份全職的工作，早上八時上班，下班後緊接著一份晚間的兼職侍應，凌晨二時才正式完結一天的工作。她這樣辛苦工作，是因為不想再問公公婆婆拿零用錢，她要自食其力，而且，她每個月都分別給公公婆婆零用錢，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最初的三個月，小雨感到非常吃力，克勤克儉，因為綜援還未申請到，需要還債，又要養家，幸好父親尚有一點微薄的積蓄，才得以捱過這三個月。後來獲取到綜援，父親亦在香港找到工作，小雨不用再身兼兩職，生活方算是輕鬆了。

工作了一年多，小雨有儲蓄的習慣，她決定搬到九龍居住，因為每天來回的車費需要數十元，而且，時間也浪費了不少，所以便有了這個決定。儘管外婆捨不得，但也覺得這樣才划算，加上她看到自己的孫女變得如此獨立，心裡都非常欣慰。

小雨每個月最少回去探外公外婆一次，但是，後來因為工作忙碌，又有了自己的生活，而且路途遙遠，小雨適逢節日方會回去。不過，她偶爾都會致電回去問候一下，看看外公外婆是否安好。

時光荏苒，中國人的一大節日──農曆新年又到了。小雨獨居的日子經已兩年了。 以往每一年的農曆新年都是在外婆家度過，因為每年的年初一，外婆的所有兒女、媳婦、女婿、孫仔孫女都會一同到外婆家拜年，一起吃開年飯，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小雨比較早回到外婆家，有些親戚還未到達，而母親及弟妹已經到了。可能事隔數年，母親對小雨的恨已淡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彼此只是打個招呼、問句好、談談近況，經已沒有甚麼話說了。

小雨有叫喚母親一聲「媽」，但母親卻沒回應她一聲「女兒」，小雨感覺到一丁點的失落，不過，她心想這樣也沒相干，總比吵吵鬧鬧好。

小雨看到婆婆坐在沙發上，那個位置正是她中三那年飽歷風霜之後回到外婆家，婆婆安坐著等待她、聽她哭訴的位置。小雨感到一絲絲愧疚，因為她已數月不曾回來過探望外婆。這時小燕正跪在婆婆跟前，向婆婆傳福音，小燕下跪的位置剛好是她當年跪著哭訴的位置。

小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也一併跪到婆婆跟前說：「婆婆，你真的要信耶穌啊！他是一位好好的神，他會使你更加快樂，你一定要相信他啊！」

婆婆見到兩個孫女都跪到她的面前要她相信耶穌，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只好說：「只要你們孝順、懂事、做一個乖孩子，婆婆就會好開心了。」

聽到婆婆的回答，小雨小燕異口同聲地說：「正是因為我們信了耶穌，所以方會又孝順、又懂事、又是一個乖孩子嘛！」語畢，小雨小燕都相視大笑，婆婆更是樂不可支，嘻嘻哈哈的與孫女們一同大笑。

小雨好開心，因為她許久都沒有看到過婆婆開懷大笑了。小雨怎麼也沒有預料到這是她最後一次逗婆婆笑了。

那一天是農曆正月十五，小雨的外婆在睡夢中與世長辭。她在正月十五日晚上去世，小雨十六日早上得知消息便火速趕回去。

小雨從九龍乘搭計程車回去，在計程車裡，她感到非常惶恐不安。她並未留淚，因為她不相信這是事實，她安慰自己，這可能是小燕開的玩笑，因為是小燕通知她的。

小雨一直在想多一些藉口來說服自己相信這不是事實，卻怎麼樣也想不到。她致電小燕，詢問她是否開玩笑，小燕哭著否應。小雨又再說服自己這可能是一個夢，她就這樣想著想著，計程車到達了，她連忙付了車資，便立即朝著外婆家飛奔而去。

當小雨進入屋子裡後，看到大部份的親戚都坐在大廳中，每一個都紅著眼睛。她掃視著整個大廳，終於找到了焦點，她看到外婆躺在那張沙發上，身上蓋著被子。婆婆的樣子很平靜，她依稀看到胸口處的被子有點兒起伏，就像在睡覺般。

小雨慢慢地走近，然後跪到地上。她觸摸婆婆的手，是如此的冰冷，雖然她並未接觸過生命消逝了的軀體，但是，那種冰冷的感覺促使她明白到婆婆真的已經離開了人世。

然而，她仍舊未肯面對現實，猜想可能是天氣寒冷，任誰都會手心冰冷。於是，小雨輕聲地呼喚著婆婆：「婆 婆，我是小雨，我回來探望你了，你快些醒來吧！」她一面輕輕搖動婆婆僵硬而冰冷的身軀，一面柔柔地說：「婆婆、婆婆！你快些醒來，小雨回來了，小雨回來探望你了！你最疼愛的乖孫回來探望你了，你為甚麼還不醒來？」說著，憋了已久的淚水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地奔流而出。

小雨擁抱著外婆哀慟地說：「婆婆，我求你醒過來！我有許多說話還未對你說！我還未跟你上酒樓喝茶！我還未給你買過新衣服！我還沒有嘗試過付錢讓你去旅行！還有，我還沒有好好孝順過你呀！」說到這裡，小雨已然嚎啕大哭，泣不成聲。

此時所有親戚都到來了，有些本來已經停止了哭泣的，看到這等情況又再淚流不已。

小雨繼續對婆婆說話：「婆婆，我求求你！求你快些醒過來！你養育我、裁培我這麼多年，現在我長大了，我會賺錢了，我要學像舅父般給你零用錢，我要你享福，我要讓你知道你這個乖孫是多麼、多麼的愛你、孝順你！為甚麼？為甚麼你不給予我機會？為甚麼你不給予我機會去報答你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話剛說完，小雨便暈厥了。

小雨的舅母正想扶起小雨，可是，她又恰好甦醒過來，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曾經暈倒，繼續對婆婆一聲又一聲地哭喊著，希望能夠隨著這些呼喚喚回婆婆的生命。「婆婆，你醒過來，我要你醒過來！」她一面痛哭，一面重複著這幾句說話。

不久，仵作的人來了，小雨目睹著仵作們將婆婆的屍體放在大白布上，然後用那一塊白布包裹著，再放入一個睡袋般的東西裡。

小雨盯著仵作們把那個睡袋般的袋子的拉鍊拉上，這一刻，她才真正清醒，真正肯面對現實，她親愛的婆婆已然離她而去。拉鍊拉上了，婆婆與她將會分隔於兩個世界，兩個相距緬邈的世界。她再也不能聽到婆婆的笑聲，再也不能在傷心的時候伏在婆婆的膝上哭訴了。

當小雨的情緒平伏了些許之後，她發覺外公並不在，詢問過舅母，方知道公公再次發病，在醫院留醫當中。而且，親戚們暫時不打算告訴公公關於婆婆的事，害怕影響到他的病情。小雨十分害怕，因為公公不久之後便會出院，到時他知悉此事，必定會非常傷心，因為他在妻子離去的當時不能陪伴在妻子身旁。

小雨回憶著這一個悲痛的日子，眼淚又自眼角滲出，徐徐滑下。她很念罣外婆，她很想再聽見外婆親切的話語及開懷的笑聲，可是，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她傷心地流淚，繼續回憶以往的片段。

很快便過了兩個星期，這天是外婆出殯的日子。

外公已經出院了，當他知道妻子離開人世的惡耗，傷心得老淚縱橫。而小雨也知道了另一個惡耗，就是公公只剩下大約半年的壽命。醫生說公公的腸癌日漸惡化，要家人們作好心理準備。

小雨已經失去了最疼愛她及她最疼愛的婆婆了，如果再失去公公，她有如失去了所有親人，變成一個既孤單又孤獨的孤兒。她坐在靈堂門口負責收帛金及給親朋好友們留名，她看著坐在對面的公公，本來肥胖的身型已消瘦得很，她的內心滿是痛楚。

小雨不願再想這些，將視線移至靈堂前方，那裡放著婆婆的相片。那張相片拍得婆婆很美，照片中的婆婆露出燦爛的笑容，小雨依稀彷彿又聽到了婆婆的笑聲，婆婆一面笑一面稱讚她是一個好乖孫。

第二天是上山入土為安的日子。小雨看著婆婆的靈柩逐漸地被埋在地下，就像她對婆婆無盡而深刻的愛一一被埋藏在心坎深處。

三個月後，公公因為情緒不佳，使到他的病情提早惡化，亦告與世長辭，小雨還未痊癒的心又再受到多一次的重創。

小雨在小學時已學習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兩句話的意思，明白到這兩句話的意境很淒慘。然而，此時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這兩句話所要道出的感覺，那是包含了無奈、惋惜、悔不當初以及椎心刻骨的痛楚感覺。可是，當人們明白瞭解到這兩句話的時候，經已是無法彌補的時候。

小雨回憶到這裡，收音機剛巧播放許冠傑主唱的《父母恩》，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符都打進她的心中，使她淚流不止。這一首歌，她只會獻給外公外婆，因為外公外婆在她身上所付出過的真是言不盡意，惟有藉著這首歌的歌詞歌頌他們。

小雨懷緬著昨天的種種，不過，回憶歸回憶，總要清醒。她看出窗外，遠方的天際已呈魚肚白，她又一夜無眠，但是，她也習慣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她答應過婆婆要勤奮做人，要積極面對將來，即使夢魘再強，都要嘗試克服，不可以時常活在以往傷痛的回憶之中。於是，她抖擻一下精神，將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拋諸腦後，邁向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