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果實墜落樹兒坎坷

 

02 . 07 . 2002(二)晴

今天在家休息,因為明天要動手術,沒有心情上班。我又再以X女的身份出現,T君很快便收到M女傳遞的消息,我問他會不會找我,陪伴我一同到醫院動手術。

T君說不會出現,因為我沒有直接告訴他。我再問他若果我致電告訴他他會否出現,他說也不會出現,因為不想再讓我抱有幻想,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我,倒不如不出現。

我繼續問他道:「你這樣做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絕情、很冷血?她是為了你才要動這個手術,這麼重要的時刻你都不願意出現給予她精神上的依靠,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很殘酷的。」

他卻回答說:「就算我出現了也幫不到她甚麼,或者更是會帶給她更多的傷感。而且她很獨立,她可以自己面對的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面對。」

既然他已經說得這麼決絕,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再追問下去,因為沒有意義了,答案太清晰了,我還可以說甚麼呢?我只是建議他在我手術後可致電慰問一下,像朋友般的問候一聲。他隨意地回應了一聲後便轉換話題談談另一些瑣事,這件事沒有再討論下去。

晚上吃了一點東西,因為明早六時開始便要為手術而禁食。心情變得加倍惡劣,不捨之情困擾著我。我摸著肚子,這是我跟摯愛的結晶,但為著日後的生活,不得不親手扼殺這個小生命,誕下他的責任實在太重大了,也太艱辛了,我負擔不起。

我沒有家庭依靠,多年來都是省吃儉用,自力更生,再多添一個小孩,只會是大家的不幸,我不想連累他出生在單親家庭裡,也不想他生活得太苦。假如我是大富大貴之人,我絕對會誕下他可惜我不!加上自己的童年生活其陰影仍未除去,在沒有親密伴侶的支持與幫助下,我一定會抑鬱成疾,甚至精神崩潰。我沒有任何人可作依靠,我是不能獨力養育他的,我不想害苦了他,只有在他未出世前狠下抉擇。

淚水又無聲滑下,漸變成哀慟的啜泣,心中的痛楚又愈益加劇。這兩個多月以來,為了這個小生命強逼自己定時進餐,為了他小心走路,每晚對他柔柔細語,有甚麼碰撞都習慣性先護著肚子,彷彿這經已是我的使命,彷彿我已決定誕下他。

可是這一切都變成徒勞、枉然,最終這兩個多月來的擔憂、謹慎及愛憐,都要隨著手術一筆勾銷。好痛苦、好痛苦,好傷心、好傷心,為何要這樣對待我!我摸著肚子,跟他如泣如訴,告訴他我的無奈與無助、我的苦痛與苦衷、我的不忍與不捨,我一一泣訴,希望他聽見,希望他明白,希望他原諒我。

 

03 . 07 . 2002(三)陰

我終此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天所承受到的痛楚,這一種深刻的痛,我一生都不會忘懷!

中午和親妹妹一同到醫院,這是一間私家醫院,病房內有十數個病人,有一些看來已留院了好幾天,有兩、三名病人還有著丈夫或情人在旁,溫柔地侍候女方。而一些也似是等候動手術的,身邊是一位女性朋友或親人,還有一、兩名病人看來是剛剛動過手術,其中一個是我進入病房後看著她被推進來的。

病房裡的氣氛非常沉重,幸好仍然有一、兩個溫馨的畫面,否則必如死城般死寂。這時我的身上除了一件動手術時穿著的長袍外,裡面甚麼都沒有,空氣很冷、很冷,冷得連空氣幾乎都要凝結。

再過半小時便到我動手術了。這個時候,剛剛被推進來的病人甦醒了,她就在我的斜對面,只見她面如死灰,表情痛苦,她的朋友輕撫她的臉頰,淚水隨即淌下。我看著這一幕情景,難道等會兒我也和她一樣嗎?這一幕是否又會在我的身上上演呢?我害怕了。

我輕撫著肚子,肚子裡的小生命很快便會被我弄走,面前溫馨的畫面變得格外刺目。我緊握著妹妹的手,悲哀地瞅著她,她不懂得安慰我,只是一臉愁雲慘霧的看著我。

我害怕手術後的痛,更害怕手術後怎樣面對無辜犧牲的小生命,我真的好怕、好怕。終於到我動手術了,妹妹在病房中等候,我躺在推動著的病床上,如臨死刑。

手術室的空氣更寒冷,已經冰冷的四肢更為僵硬,看著放在病床旁邊的手術用具折射出陰森森的寒芒,心中湧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好想立即逃離這個地方。這時候我的主診醫生和他的兩名助手護士圍繞著我,此刻她們的樣子都變得猙獰無比。

麻醉醫生說注射了麻醉藥後只消半刻便會沉沉睡去,睡醒以後手術亦告完成,手術期間不會感覺到痛楚。我點頭後她便開始注射,不過數秒我乾咳了幾聲,呼吸有點困難,我驚疑地望向她,她輕輕地拍拍我的手背,眼皮迅即變得沉重,我好想保持清醒,可是不敵睡意,眨眼間已昏睡過去。

直到我再次有所知覺,悠悠轉醒,已身在當初的病房之中,妹妹坐在我的旁邊,但我感覺到濃濃的倦意,又再閉上眼睛睡去。在數次矇矓入睡後又甦醒過來的來回往返之後,我方真正清醒過來,頓時覺得肚子很痛這種痛楚使我心裡漲滿了失落,我和他的愛情結晶就這樣沒有了,這個小生命就這樣被我毀了!

我好難過,心痛加上肉體的痛,眼淚汨汨而流,妹妹看著我也不禁隕涕。手術後在病床上躺三小時後便可以離開,醫生走來跟我說了下一次的覆診時間。

當我下床換衣服,每走一步都牽扯到每一根痛楚神經,痛楚由小腹傳遍全身。回家路上,麻醉藥過後的不適襲來,嘔吐感不斷,可是胃裡空空如也,只是吐出酸燙的胃液,真的好辛苦。

回家換過衣服後我便倒在床上無聲落淚。這晚妹妹留下來陪伴我,可我整個晚上都沒有跟她說過任何話,她問我甚麼,我都是以搖頭或是點頭示意。她買了粥給我吃,可我吃不下,因為我不想吃,也因為肚子實在太痛了,痛得不能站直腰板子,走路亦只能夠彎著腰,可也劇動非常,就算不動都會痛。

再次帶淚入眠,而且是哭了很久、很久以後方能夠倦極入睡。心裡好空虛、好空曠,似是失去了些甚麼,卻充滿著對小生命的深深愧疚。我扼殺了他、毀了他,我頓覺自己好殘忍,雙手變得血腥,我痛恨自己的無情,怨罵自己的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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