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雅苑

跟痛苦的回憶說再見　第九章

踏進外婆家，雖然有些擺設及傢俬都變換了，但那親切的安全感卻沒有改變。

外婆坐在飯廳右面的沙發上，帶著柔和與憐惜的目光看著小雨，她在這三年裡所訓練出來的忍耐和堅強都被這道溫馨的目光溶化了。她流著淚跪到外婆跟前，把頭枕在外婆的膝上，她就這樣盡情而放肆地哭，將所有的不快和難過、傷痛及委屈，隨著淚水洶湧而出。

外婆把小雨當作小孩子般輕掃著她的頭髮，同樣熱淚盈眶。小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淚終於流乾，她才仰著淚痕猶在的臉說：「婆婆，我又回來麻煩你照顧了。」

外婆哽咽地說：「乖孩子，你是我的乖孫，怎麼會麻煩呢？原本以為你能夠跟母親和睦相處，怎料，竟是再製造多一次的悲劇，你們有緣成為母女，卻無份享母女情。」小雨聽著，漸乾的淚痕又被新的淚水所淹蓋，她想說些甚麼，卻又張口無言。

外婆看到她的欲言又止，說道：「我知道你已經盡你所能討好母親及照顧家庭，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只是你的母親不曾領悟，也不去接受。」小雨不斷點頭，因為外婆完全道出了她內心深處的說話。

外婆握著小雨冰冷的小手，繼續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吃了很多苦頭，不過，從這一刻開始，這一切都會遠離你！你甚麼事都不要再想，母親那邊，我會去處理，你只要專心讀書，不要讓這件事情影響到學業，你是一個既獨立又懂事的孩子，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小雨點頭，卻又擔心地說：「不過，下一個學年開始，我便要交學費了，而且，中四中五的書簿費及其他雜費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外婆欣慰地說：「你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不用擔心，只要你讀得好，再昂貴的學費，外婆都能夠負擔，你只須好好用功讀書！」

小雨非常感動，因為這番說話本來應該是自己的父母說的，現在卻是由外婆口中說出，所以，她肯定的、自信的答應外婆：「婆婆，多謝你！我一定會用功讀書，將來學有所成，我必定會好好報答你，因為你是我最疼愛、最疼愛的婆婆！」小雨語畢，兩婆孫都開懷地相視而笑。

小雨當然沒有讓外婆失望，每次測驗或考試的試卷都會拿給外婆看，得到其他獎狀也會告訴外婆，讓外婆知道自己沒有白費過她的苦心。

中四以後，小雨不想外婆負擔太重，自己找了份兼職，做補習老師，她把時間安排得很好，沒有影響到功課和學業。外婆知道小雨做兼職，但她沒反對，因為她相信小雨能夠應付，就讓小雨多吸取一些經驗。

時光飛逝，會考的日子將近，小雨停止了兼職。每天放學後，她都在自修室看參考書，跟著上補習班，回家後便做功課，做妥功課後又額外做一些課外練習，好不勤力。她每晚都凌晨方會入睡，臨到會考的日子，更是溫習得天昏地暗、通宵達旦，不論吃飯還是上廁所也捧著書本。

外婆勸過小雨放輕鬆點，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但小雨回答外婆說：「我可以支持下去的！這個考試很重要，我不想將你對我的期望變成失望，也不想這兩年多來你為我而付出過的心血與金錢付諸流水。我一定要升上中六，升上大學，甚至好像二舅父一樣考個博士回來！

我要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我要讓所有親戚都知道我獲得這樣的成功，全是我婆婆的功勞，沒有婆婆不辭勞苦地將我養大、嘔心瀝血地教育我及栽培我、盡心盡意地勉勵我和支持我，就不會有今天成功的我，所以，我是不可以失敗的！」

外婆感到非常安慰，因為小雨真的是她的好乖孫，沒有枉費她多年來的栽培。

轉眼間經已到了會考放榜前夕，小雨的心情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她對自己的成績都頗有信心，不過，這似乎是一眾會考生的通病，焦慮緊張及惶恐不安，彷彿這些繃緊的情緒也是會考的一部份。

這天，小雨剛清洗完晚飯的碗碟便聽到電話響起，她以為是同學們致電來傾談，以緩和緊張的情緒。當她拿起電話筒，竟然傳來父親的聲音！

兩年多以來都沒有聽見過父親的聲音了，這一刻聽到父親的聲音，小雨方發覺父親的聲音給她的感覺不再是往昔那種幸福的感覺，而是使她勾起了父親輕簿她的回憶，以及那一晚被父母們羞辱的羞恥感覺。

「小雨，你也知道我們一直在申請公屋的大家庭單位，上個月終於批准下來了。現在新居亦已裝修得七七八八，我是從內地購買裝修材料的，但也花了六萬多元。」父親頓一頓，沒有聽到女兒的提問，便接著說：「你已經完成中五的課程了，明天將會放榜，不論成功與否，你可不可以出來工作，幫忙一下這個家？否則，所有弟妹也沒有飯吃，也沒有辦法繼續讀書了！」

小雨聽過父親的話語後有如情天霹靂，但她還是努力思想出其他解決方法。她本來想叫父親找舅父或公公借錢，但想到舅父們都有自己的家庭，而且同樣是剛剛搬到新居，又怎麼能夠再加重他們的負擔？

公公更加是不可能了，早在小燕還未出世之時，父親已經向公公借過好多錢了，直到所有弟妹都出世後，因為他經營的那間小工廠一名員工因工受傷，賠償了一筆龐大的賠償費。對於他們的家庭來說，這絕對是一項沉重的開支，所以，工廠倒閉了，而那筆賠償費絕大部份都是向公公借的。

這些年來，公公看到女兒誕下這麼多的兒女，家庭開支很大，也沒有向父親追債，而且還養育自己十多年。以前公公有一份工作，但是，畢竟公公已經退休三年了，沒有收入的他，除了應付本身的醫藥費外，更要對自己供書教學，小雨不忍再叫公公拿出自己大半輩子辛辛苦苦賺回來的積蓄來幫助父親。

然而，小雨計算過，父親那份工作的薪金接近二萬元，分期還款加上省吃儉用，是應該可以支持下去的，便回答說：「你的薪金也不少，平時少些賭馬，減少娛樂，定可分期還債，為何一定要我幫忙？莫非又是母親教唆你，找個藉口來強逼我不要升學？」

父親聽到小雨的話後沒有為母親辯護，只是不忍地說：「我知道你十分用功讀，成績亦非常好，可惜，如果我還有工作，也不會打這通電話求你了。我的公司大裁員，我成了犧牲品之一！」

小雨滿以為自己的命運經已轉好，想不到走了這麼長的一條大直路，還以為可以直走到終點，但卻事與願違，迎面而來的是一條又長又斜的大斜坡！

第二天，小雨回到學校，她緊盯著手上的那張會考證書。任由她千想萬想，都絕對想不到自己竟然沒有升讀中六的資格！莫非上天真要絕了她的後路，使她幫忙家裡還清債務後，將來也不會有後悔的機會，更沒有藉口埋怨家庭拖累了她，使她無法完成學業、摧毀她的前途和理想？

小雨就這樣楞楞地想著。班主任看見她這個模樣也大為著緊，因為班主任很清楚小雨的性格，知曉到小雨的第一生命就是學業。以往的測驗或考試，如果分數比她預期的低，即使只低了五分，也會哭上一、兩天。

班主任仍然記得一件往事。有一次小雨最擅長亦最酷愛的中文科，測驗分數比她預期中相差了十五分，她便頹廢了一個半月，若非老師們的多番勸解，加上她的好勝心死灰復燃，方可再繼續努力，花了同樣的時間一面吸收新的知識，一面追回之前落後了的進度，終於在大考之中又再獲得驕人的成績。

可是，這一次不同，如果她想收復失地，要多花一年時間，而且，全校的老師都對她充滿期望，她又有那份倔強的傲氣，即使重讀，要她與低自己一個年級的師妹一同上課，無疑是一個難堪的境況。

這個時候，小雨欲步出課室，班主任立刻把她叫住：「你不要太失望，會考除了靠實力，也要靠一點點運氣。或許這次運氣不好，不如重讀一年，明年再來過。」

小雨出乎班主任的意料之外，用極平靜的語氣回答：「不了，我不會重讀，既然上天沒有給予我一個機會，我又何苦再浪費時間？若果明年我再次失敗，那麼，我僅餘的自信便會消失殆盡。」說畢，她便離開課室。

小雨經過教員室，碰到任教自己中文科的高老師。她知道高老師對她抱有很、大很大的期望，因為高老師說過她在文科裡很有天份，將來必定非常出色。她知道高老師經已得知她的會考成績，所以只有無奈地說：「高老師，對不起！」

高老師亦替小雨難過，因為他了解小雨是一個多麼酷愛讀書的孩子。他教導過很多學生，不是為了父母的期望而讀書，便是為了前途而讀書，雖然這些都不是錯誤的想法，不過，小雨卻是為了自己的興趣以及對文學的那份鍾愛而讀書。小雨的理想是成為一位出色的文學研究者或從事文學翻譯的工作。

高老師不想小雨因為這個小小的打擊而就此放棄，便勉勵她說：「你重讀吧！『失敗乃成功之母』、『有志者事竟成』、『謀事在人』等等，這些說話你都知曉的。還有《范進中舉》這課書，范進失敗過這麼多次，仍然不放棄，最終能夠獲得成功。你現在重讀一年，汲取過會考的經驗，明年一定會考得很好！」

小雨明白高老師的苦心，可是，她有自己的困難。如果重讀一年可以讓她繼續追求自己的理想，她當然不會放棄，可惜她就是欠缺這種福氣，每次總是在她失意的時候還要再雪上加霜。她無奈地說：「不了，上天已替我選擇了我該走的路，日後有時間我一定會回來探望你的。」

高老師觀察到小雨有難言之隱，但見她主意已決，便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只好衷心地說：「那麼，你記得多些回來探望我，還有許多老師都會掛念你的，千萬不要忘了我們！」「我一定不會忘記的！」

如此這般，小雨開始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