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雅苑

親情的羈絆

今年在書展中買到的其中一本書是卓韻芝的《今日阿婆金句》，這是我在今年書展的戰利品中最喜歡的一本書。我會購買這本書的原因，正是因為自小在外婆家居住，在外婆家成長，外婆在我的童年回憶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是獨一無二的、惟一的一份溫暖。

這本書的內容並沒有讓我失望，甚至乎給予我很大的驚喜。在閱讀的過程中真的是有笑有淚，有被她倆婆孫間的趣事而使我忍俊不禁，會心微笑；也有被她倆婆孫間愛的互動而感動得心靈顫動，熱淚凝眶。

然而，最觸動我的是勾起了無數童年期間與外婆相處時的回憶片段。我和外婆的相處並非如卓韻芝婆孫之間般那麼多趣事，當年的我只是個情感內歛的小屁孩，我的外婆也不是一位風趣幽默的老人，但是，仍然有著屬於我倆的、珍貴無比的難忘回憶。

或許是兒時成長經歷的關係，縱使我有著伶牙俐齒的本性，但偏偏不擅於以言語來表達內心的情感，若非我對寫作產生了興趣，培養出寫作的習慣，也許早就抑鬱到變成精神病患了吧。

我很愛我的外婆，儘管對她說不出口，我會用內歛的方式來表達我對她的愛。家裡只有外公、外婆和我三個人，我的舅父阿姨都搬出去了，而照顧我的這份重任算是成了外公外婆的精神寄託。

有時外婆閒來無事，閒坐家中，她便會將她的往事向我娓娓道來，由她的家庭開始，她的童年期，她的少年期，她與外公的開始，二次世界大戰的苦難，在香港紮根的經過，舅父阿姨們的出生，舅父阿姨們的成長等等，諸般往事一一細訴。

每一次我都坐在她的旁邊細心地聆聽，間中作出一些發問，給予一些回應，讓她知道我是用心地傾聽她的話語，讓她知道我對她的往事十分感興趣，讓她知道我們兩婆孫之間正在真心真意的交流著情感。

我猜想或許在外婆的一生之中，我才是最瞭解她的人。觀乎外公和外婆的個性及其相處方式，外婆應該不會有意欲跟外公傾吐兒時往事，外公同樣沒有這種耐性聆聽外婆的詳篇大論，外婆也不會跟自己的兒女細說當年吧？畢竟外婆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

老人家每天過著平凡的生活，有時候總會想對人說說話，她不認為外公是個好的聆聽者，惟獨我，她可以暢所欲言，而我又真的表現得對她的話題感興趣，她才會樂於向我細說當年。

跟外婆相處了十多年，《細說當年》這齣溫情劇也重播了無限次，或許一些連外婆自己也忘記了的往事細節也被我記在腦海中，但是每一次的重播，我依然會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用心地聆聽她的憶述，同樣適時地作出發問及給予回應，這就是我表達對她的愛的一個方式。

外公是個比較嚴肅的人，不苟言笑。外公不會跟我細說當年，他只會忽然間叫我在他面前坐下來，然後向我訓話，不，也不能說是訓話，雖然訓話味道甚濃，但在當中也會向我灌輸很多人生大道理，他特別喜歡向我講解一些成語。

每次外公出言叫我坐下來聽他說話，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心裡暗呼「慘了」，不過，每次我都是乖乖的坐下來待他授課。每一次我都是帶著「慘了」的心情坐下來，但每每在授課五分鐘後，他的話題便會引起我的興趣，我會變得留心傾聽，努力去記住他所說的道理及知識，最後懷著「盆滿砵滿」般的心情離開座位，離去後腦海還在重覆反芻著當時所領受到的授課內容。

外婆真的十分疼愛我。記得小學時期，同學收到母親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的漂亮髮夾，天天夾在辮子上，我羨慕得不得了，我將這份羨慕的心情記在心上，直到我的生日來臨，我央求外婆也買個漂亮的髮夾送給我。

老人家都是非常節儉的，尤其是外婆這一輩的老人家，她們經歷過二次世界大戰，來港紮根時揮灑出不少血汗。外婆育有六名兒女，經營這麼一個大家庭，就是憑著節儉及廢物利用的美德走過來的。她絕不會購買多餘的物品，但因為我的央求，當時她並沒有立刻答應，但在第二天便買了一個漂亮的髮夾送給我。

我還記得那時候外婆都會在前一天買麵包給我當作第二天上學前的早餐，但有一天因為阿姨弄過一次雞蛋三文治給我吃，兩片麵包還在鑊裡烘得脆脆的，我覺得美味極了，於是，我叫外婆每天早上都弄這款蛋治給我當作早餐。

我記得外婆也曾拒絕過，說過每天用一隻雞蛋做三文治需要多花許多錢，當時的我只知道雞蛋不是甚麼昂貴食材，並不了解每天煮一隻雞蛋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額外開支，我堅持要吃這樣的早餐。外婆同樣沒有立刻答應，但在第二天開始，我都看著外婆弄三文治，滿心歡喜的吃著這愛心早餐。

不久之後，應該也有兩、三個月吧。我開始吃膩了，加上亦漸漸領悟到每天煮一隻蛋的開支有著何種意義，於是，我便跟外婆說不用再每個清早都弄三文治給我吃，就像以往一樣買個麵包給我便可。

我是就讀全日制小學的，有一陣子同學們喜歡帶飯盒，於放午飯的時候留在學校用膳，用膳後便可以立刻玩耍。從家裡到學校的距離，急步走也要二十分鐘，午飯時段來回往返，幾乎用盡了放午飯的時間，貪玩的我便又央求外婆買個飯盒給我，順便多買個水壺，每天帶飯在學校裡用餐。

對於外婆來說回家吃飯便可，又不是時間不足，沒必要花錢買飯盒水壺。外婆同樣沒有立刻答應我的要求，但在第二天便買了這兩樣東西，晚上將飯菜放進飯盒，早上替我先熱一熱飯盒，再讓我帶上學。

踏入青春期，女生多了每個月一次的麻煩事，需要購買一些女性用品，這個我不好意思向外公要錢購買，便跟外婆說，而這些錢是外婆從自己的家用中抽撥出來供給我的。

中學時期使費增加了不少，我又選修了美術，是最花錢的一門課程。外公不明白那些顏料及美術工具為何這麼昂貴，也不了解畫一幅圖畫為何需要用上那麼多不同種類的顏料及工具，但還是給予我足夠的金錢去購買這些必須品。

直到我畢業了，出來社會打拼，我開始有抽煙的壞習慣。外婆本來就是一名煙民，抽了數十年煙，但在我畢業後的時期，她患上肺氣腫的疾病，被外公及兒女們要求勒令戒煙。外婆在斷斷續續間確實是戒煙了，但偶爾也會想嚐鮮一下，正好我有香煙提供。

我知道外婆不應該再抽煙，但想到她確確實實是戒除了，她也並非經常問我要煙，一個月才兩、三次，每次只是抽一支煙而已。我在心裡想到，她的年紀都這麼大了，只要不是再次上癮，偶爾抽一支享受一下也不是那麼嚴重的事，便給她嚐鮮一下。

每一次偷腥嚐鮮，外婆都千叮萬囑我不要告訴外公，她會躲在我的房間裡抽掉那支煙，因為我的睡房才有煙灰缸，就算身上沾染到香煙的氣味也可賴在我的頭上。我有如陪著她偷腥一樣，各自拿著一支煙在吞雲吐霧，彼此默言無語，卻又在心靈間再一次的緊緊連繫起來，這也成了我們兩婆孫之間的秘密。

仍然有很多很多溫馨而甜蜜的回憶，還有很多很多深刻而難忘的片段，種種種種都儲存在我的腦海裡，沉澱在我的胸臆間。縱然她經已離開了我十多年的日子，但是，每一串的記憶、每一刻的感受都依然歷歷在目、鮮如昨日。

與外婆外公相處的日子，那十多年的光陰仿如曇花一現，感覺是那樣匆匆的流逝了；外婆外公離開了我十多年，這十多年的歲月卻又使我感覺到那是多麼漫長的時間；每次想起外婆，沉醉在回憶的海浪裡的時候，我又感覺到與她是多麼的靠近，彷彿伸出手就能握住她的手，站在她的旁邊，再不分離。

這十多年間，我依舊非常想念外婆。每逢到了舊曆的節日，我總會想起跟外婆一同過節的畫面，晚上入睡前總會祈求讓我做個好夢，讓我夢到我的外婆，讓我在夢中跟外婆再多一些時日相處，讓我可以再次享受到跟外婆生活時的歡樂時光。

有時候我仍然會極度想念外婆，思念到深處便會悲從中來，哭著祈求讓我多些夢到外婆，反正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為何不讓外婆多些進入我的夢中世界呢？即使是飲鴆止渴也好，就算是海市蜃樓也罷，我也希望外婆能夠常常來到我的夢中世界，延續我倆的婆孫之情。

外婆還不知道我對於當天使她擔心我擔心得落淚的事情是有多麼的懊悔，外婆也不知道我對於那些年她對我的養育之恩是有多麼的感激及感謝，外婆更不知道我有多麼、多麼的愛她，直到如今依舊是那麼、那麼的思念她。我真的好想快些跟外婆團聚，向她傾露出以前羞於開口的滿腔真意。

外婆是我在親情上最大的羈絆，是她讓我感受到何謂親情，是她教我明白到親情是一種畢生的連繫，即使生死相隔，也隔絕不了彼此間的心靈連結。不管度過了多少歲月，不管目送了多少時光流逝，彼此的心依然緊密相連。

我自小跟老人家相處，是老人家撫育我成長，所以我十分尊敬老人家。我最討厭那些欺負老弱的少年人，更加厭惡那些置長者於不顧的年少一輩，特別憎惡那些身為兒孫卻目無尊長、對老弱長輩不敬、對老弱長輩毫無尊重、貪念著長輩積蓄的人。我會認為這些人都是被狼狗啃掉了良心，這些人沒有資格獲得別人的尊重，我也不會尊重他們。